温茶甜酒

希望可以带来一点点小欢喜。

[温周]你离开的第五年(上)



5k+未完待续,一点点虐。

错字没来得及纠,欢迎捉虫x




周子舒离开的第五年,温客行依然好好地当着他的鬼谷谷主。


一双手依然在不断沾血,歌舞升平的旖旎画舫上也从没缺过姑娘。酒也还在喝,箫却再未吹过。


昔日鬼谷谷主和四季山庄周子舒的那一段往事在江湖中谈不上广为流传,也是有不少人知道的。两人朝夕相伴的那几年,确实是温客行手上最干净的几年。于是不少人都盼着周子舒能把温客行往正道上扶一扶,少造些杀戮。百年之后下了地狱见了阎王,也好少受些剥皮抽筋的报应之苦。只是未曾想到周子舒刚离开人世,温客行就迅速暴露出了沾血的本性。看不顺眼的人就杀,不喜欢的门派就勦,竟比昔年作风还要狠辣。江湖上不免人人叹息,说恶鬼到底是恶鬼,再光风霁月的人,也是没法给恶鬼扭了性子的。







“那是他们庸碌,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 青年男子翻身下马,水蓝色的衣衫,长身玉立如巍巍松柏,褪去稚气的眉宇露出几分肃杀的狠厉,倒真有几分名门正派的大掌门的样子了。

前来迎他的小鬼接过他的缰绳,笑嘻嘻道,“可不是么,天下再找不出比咱们谷主更心善的君子了。”


张成岭到了鬼谷,面上总算浮起一点笑意,“温叔没在休息?”


“没,听说您要来,早就在等您了。” 小鬼麻利地安置好张成岭的马,“我带您进去。”


张成岭进了内殿,见温客行正站在阶上背对着他。还未等他行礼,听见脚步声的温客行就已转过身来,“你们镜湖派到底是什么规矩,不年不节的就能随便放人掌门三天两头往我这鬼谷跑,简直是通敌卖国的勾当,名门正派人人得以诛之啊。” 温客行嘴上说着刻薄的话,语气里却全是笑,“不过既然来了,不陪我喝得酩酊大醉,可莫想出这鬼谷的门儿。”


张成岭一见温客行,周遭的杀气冷意立刻柔软了下来,露出一个有点儿孩子气的笑容,“来了就是陪您喝酒的,到时候我要是醉的走不动路,还得劳烦小鬼们送我下山呢。” 他扬扬手里的酒壶,“扬州新得的佳酿,名唤吴钩醉。寻常俗物自然是不敢弄到您面前丢丑的,这一壶,一定合您的心意。”


温客行笑着坐下,由张成岭给他斟上酒,执盏轻抿一口,柔软的馥香立刻在口中蔓延开来,心下想着这小子倒是真了解他的口味,嘴上却不肯饶人,“我记得你三五年前可还是滴酒不沾的人,如今到是什么戒都破了。”


张成岭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从前是您和......把我当小孩儿看,盯着不让我碰酒。如今做了掌门,哪还有人肯把我当孩子看呢。慢慢儿也就学会了。”


温客行像是被刺了一下,唇角的笑意淡淡散去,“是啊,连你都长大成一派掌门了......这日子过的哪有不快的道理。”


山河万里,故人长绝,一步一步的,原都是违逆不得的天意罢了。


张成岭心知说错了话,“温叔……是我错了,您别生气,也别难受。”


温客行却是没怎么在意,抬手敲敲他的脑袋,“我有什么可生气难过的......你师父在天上保佑你我平平安安活到今天,是让你和我一见面就对着哭的么?丢死个人。”


张成岭似是在斟酌语句,犹豫半晌还是说出口,“温叔,我只希望您能不什么事儿都一个人藏着掖着,您要是想我师父了,就跟我说,陪您喝酒打架什么都成,只要别一个人憋着就好。” 


他终于露出一点哽咽,“因为我跟您一样,也特别特别想他。”







当年周子舒走的时候,确实是很突然。


他身上的七窍三秋钉始终是他二人心中的一个结。当年叶白衣答应满足他们一个心愿,后来遍访天下名医,终于寻得良药,将周子舒身上的毒性压制些许。三年之期一晃而过,周子舒依然好好地站在温客行面前,会说会笑会跑会动,鲜活明亮像是天上的太阳。温客行便真当是上天怜他二人,愿意予周子舒一线生机。恶贯满盈的万鬼之首,第一次从心底感恩诸神上苍,便是让他从此金盆洗手再不杀人,他只怕也是肯的。


彼时周子舒半躺在藤椅上,抱着温客行的扇子,让太阳懒懒地晒着,“这些逗小孩子的神鬼之说,成岭信以为真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这样。不够丢人的。”


温客行坐到他身边,手指缠上他的手指,感受着他温热的肌肤下缓缓流动的蓬勃生命,“好,我不信神也不信鬼,只信我的阿絮。信我的阿絮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平平安安与我度百年。”


周子舒愣了一下,半晌才慢慢浮起一个笑,伸手搂住温客行的手臂,又低又缓地说了一声好,







——他记得他那些日子尤其地黏周子舒,有事儿没事儿就喜欢把人搂在怀里,念些缠绵旖旎的诗句,或是一个缓慢悠长的故事。


周子舒知道他心里紧张,便纵了他一切黏糊的小心思,靠在他怀里,抬头看向天上飘浮绵软聚了又散的白云,“老温,你知道为何即使相逢便必定要别离,人们仍然叹相逢是金风玉露,是人生大幸?”


他轻轻捏捏温客行的指尖,眼睛亮亮的,“因为相逢本身就是人间最好的事。”


“所以无论前路几多崎岖,我都很欢喜,能在这三千滚滚红尘里,遇上一个你。”


“何况......还是这么这么好看的一个你。”






周子舒最终还是走了。


大概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阳光温温柔柔地照在墙上的梅花图上。画还在,案上昨日新写的字还透着淡淡的墨香,落款的章还没来得及盖,一切都和前一天没有丝毫分别。仿佛周子舒只是出门儿溜了一圈儿,待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就会踏着星星归来,衣襟被露水微微打湿,拎着一袋温客行喜欢的桂花糕,嚷嚷着今天排队的人比平日多了好多,他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买到这一袋。


他甚至前几天还在跟温客行念叨,说快要入春了,苏杭的春景天下无双,他们可一起泛舟南下,去尝西湖的醋鱼,在湖上要听温客行给他吹箫,还要请杨柳一样柔婉清丽的江南姑娘唱绵软的昆曲,什么《步步娇》、《皂罗袍》统统都要一听。再顺路去扬州,喝上好的桂花酿成的酒,听说有一家酒楼的蟹粉狮子头做的最好,鲜香满溢,半点儿不腻人,到时候要连尝好几碗才好……


周子舒没能赴约,那一年的江南三月,白马湖上,自然也没有青崖鬼谷的一艘船。


他就这么轻飘飘地离开了,未曾留下一封书信,一件信物,甚至一声叮嘱。


温客行这才知道,三年来他每一声笑,每一句话,每一个吻背后,都藏着明天就要诀别的勇气。


他的阿絮,从未敢想过与他平平安安度百年。






叶白衣大概是怕他一时想不开寻短见,特意千山万水赶过来,听他说了事情经过之后,也只留下长长一声叹息。


“别人也就罢了,这倒像是秦怀章的徒弟做出来的事儿。他这半生,做过名门正派的师兄前辈,也做过刀口舔血的庙堂肱骨,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又怎么肯让你看见他离开前痛苦艰难的样子。”


“你若是懂他的心思,便不该寻他。”


温客行又怎会不懂。


可是太疼了。


像是亲手斩下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冰亮亮的刀尖被血浸透,每一下都连皮带肉,带着凉入骨髓的疼和窒息。此后人生百年三万日,再也得不到一日的圆满。


真的,太疼了。






“这小子还是不行啊,这刚一壶酒下肚,就醉得直不起身子了。” 一声熟悉的笑从殿外逸出,一袭白衣的男子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凑近一看张成岭,“啧,怎么还哭了,到底还是孩子。”


“这天下谁人在你个老怪物眼里不是孩子。” 温客行简直被他搞得没脾气,唤了小鬼给张成岭扶出去歇息,“我鬼谷是什么观光赏景儿的地儿么,这一天天的镜湖掌门、叶大剑仙都往我这儿跑,要不要再刻个到此一游?”


“上来就这么大火气?看来这鬼谷谷主果然跟江湖中人说的一样,再光风霁月名门正派的人,也是没法给你拽回正道的。可惜了秦怀章的徒弟一片真心啊。” 张成岭会斟酌着语句怕温客行听了难过,叶白衣可不会,张嘴就毫不留情地往温客行心上戳,“上穷碧落下黄泉,到时候见了阎王,他怕是都不肯再见你呢。”


温客行笑出声来,“他早就不想见我了。” 他眼里已带了三分醉意,“他若是想见我,当年又怎会一声不吭地就走了.....连我的梦都不肯入一次。”


叶白衣枯木一样的一颗心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钝痛,“你到现在还在气他不辞而别?”


“气啊。” 温客行多年未曾这样痛快醉过,干脆一口气把积压在心里多年的话全都说出了口,“我气他明明说过的话不算数,定好的约却不赴行,气他不信我也不信他自己,不过是一死,我便陪他一起去又如何?”


叶白衣却突然笑了,“你以为,钉下那七窍三秋钉,便只是一死而已吗。”






叶白衣看着眼前的温客行,想着前几日在神医谷见到的人。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可却怎么都无法把眼前一块儿木头一样僵硬的人跟那个熟悉的名字挂上,跟那个和温客行并肩站在一起时,眼角带笑神采飞扬的人重叠在一起。


——那人明明是他,却又不是他。






叶白衣一拂衣袖,到温客行身边坐下,拿起案上的酒盏一饮而尽,“我来之前,神医谷那几个小子跟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不要告诉你。可是我叶白衣是什么人,这秘密既然让我知道了,那自然是我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还有谁能拦得了我?”


他看向温客行,眼里还是笑意,语气却难得有了几分认真,“不过温大谷主,你可要想好了,到底要不要听这个惊天的秘密。我怕我一说,你这座青崖山,可就要塌了。”






青崖山倒还没塌,温客行的一颗心却是要天崩地裂了。


“五感尽失,内力俱散......” 仿佛一个惊雷劈下,“七窍三秋钉,从来不仅仅是一死而已?” 温客行喃喃道,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全身都不受自己控制,狠狠握住了酒案边才勉强稳住心神,不至于直接摔在阶下。明明身在温暖的鬼谷大殿内,他却觉得全身都如坠冰窟一样的冷。


“是啊。” 叶白衣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你跟他朝夕相处,大概也该有些感觉。不过这小子确实掩饰得好,他五感衰退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而是日久天长,一寸一寸地失去。他最后一走了之,大概也是真的到了看不见、听不清、尝不出、触不到的那一步,不肯让你看到他这样狼狈的样子吧。”


叶白衣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叹息,“你该懂他的,若只是一死,又怎会让他担心忧虑到这般地步。”


是了......温客行脑中顷刻间闪过无数画面,周子舒说话时时而出现的迟缓,在家里走路都会偶尔跌撞,他难得下厨,做的菜明明难吃到不行周子舒却吃的面不改色......他早该察觉,早该懂他的心思。


他的阿絮,从来都不是怕死之人。


他只是怕自己清高骄傲了一辈子,最后连身边枕侧的人都看不清,听不见了。


……他如何肯,如何舍得。






温客行自己都没察觉他的声音抖得有多厉害,“那他现在......身在何处?”


“现在啊,在神医谷。” 一口气把最大的秘密倾泻而出,叶白衣轻松了许多,“你父亲当年的几个小徒弟汇聚在一起,重新光复了神医谷,依然做治病救人悬壶济世的善事——这事儿你是知道的。他当年五感已经几乎丧失得彻底的时候,大约是想重返旧地,去你小时候呆过的地方看一看,没想到阴差阳错,谷中不是荒芜一片不通人烟,就这么被你父亲的几个徒弟捡了回去。”


叶白衣想到什么,突然笑出声来,“那几个小子应该也挺崩溃的吧。好不容易聚在了一起,打算继承先师遗志治病救人大展宏图,结果上来就遇到个这么难啃的骨头。”


“不过他们倒也确实有几分本事,真的把秦怀章的徒弟从生死一线拉了回来。”


听叶白衣说到这一句,温客行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直觉告诉他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然后呢?阿絮现下可还安好?”


“安不安好这事儿吧……不太好说。” 叶白衣寺是在认真思索,“手脚都还能动,能走能跑能跳,能正常吃饭喝水睡觉,还能写写字儿画画鸟儿,算不算安好?”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当年被你父亲的几个徒弟带回神医谷的时候,已经几乎完全看不见听不清了。神医谷的人倾尽全力才把他从阎王爷那儿捞回来,代价也很简单——记忆全失,功力全散,五感仅留一感。”


“说起来这小子对自己也够狠心的......神医谷几个小子在他身上试了不知道多少次折磨人的药后,终于研出了行之有效的药。不过五感全保已然不可能了,他们让这小子自己选要留哪一种,这小子半分没有犹豫,直接选了看——唉,真的是岁数还小,不懂人生的真谛,要是我,肯定无论如何都选味觉啊。只要能吃,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不过你猜猜,他为什么要选看?” 叶白衣笑意盈盈,直直看向温客行。


“他说,他有一直放在心底念念不忘的人。若是看不见了,他怕到了碧落黄泉之下,便认不出了。”


“你说他傻不傻?”














全神医谷的小徒弟都知道,这几日谷里来了一个轻薄浪荡的登徒子。


这个登徒子长了一张极为好看漂亮的脸,形迹却是浪荡不轨。上来就对谷中几位师父最最看中的病人怀了见不得人的心思,成天追在人家后面跑,还老说些奇怪的话。


偏偏几位师父对他却极为尊重,言必称一句师兄。


小徒弟们实在理解不了,明明就是一个浪荡至极的登徒子,怎么配做他们的师伯?


至于为什么那个登徒子偏偏对那位病人极为关注,也可以理解。那位病人长得那么那么好看,常年卧病导致的脸色苍白唇无血色都掩饰不住他的光芒,性子又是那么温柔和善,对谷里所有小徒弟都很友善,有时还会摸摸他们的头,所有小徒弟都特别喜欢他。


只是那位病人不知是结交上了什么仇家,竟中了那么厉害的毒,几位师父不眠不休好久才勉强把他从生死线上拉回来,一身极强的功力全散,记忆也全都丢了,五感最终也只保留了一感,听不见、闻不到、尝不出也触不到,除了一双眼睛还能看清东西以外,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听说那位病人特意保留下自己一双眼视物,是因为有特别喜欢的人。上穷碧落下黄泉,怕到了阎王爷那儿认不出自己心爱的人。


能让这么漂亮温柔的人喜欢,那人也一定是个特别特别好的、神仙一样的人吧。小徒弟们在心底默默想。


一想到这儿,小徒弟们又生起气来,这位病人对他喜欢的人如此爱重,五感尽失了都念念不忘,那登徒子怎么可以还欺负他,简直是色欲熏心的恶鬼!


等哪天师父们不注意的时候,一定要找机会好好惩治他一番。小徒弟们愤愤地想。






温客行可不管这些小鬼怎么想,他唯要他的阿絮。


他坐在周子舒身边,委委屈屈地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地写着,“阿絮,这些小徒弟们都欺负我,他们都听你的,你也不管上一管。”


周子舒无奈地笑了笑,唇色依然发白,眉宇是淡淡的柔软,整个人像是个随时可能碎掉的玉瓶,在温客行手上写着,“对不起,这位朋友,我是真的不认识你。”


周子舒自打来到神医谷,还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天天缠着他不放,仿佛跟他交情甚笃的模样。还唤他阿絮?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这个人又怎会知道?


温客行却不饶他,继续在他手心写着,“那阿絮为何容我在你身边放肆这么多天?”


周子舒一下子愣住。


他确实是不认识这个人,可自从第一眼见他,就觉得他周遭都涌着一股淡淡的熟悉感,仿佛他们之间真的经历过千帆故事。午夜梦回,这个人的脸庞也反反复复在他梦中出现——在梦中,他也唤他阿絮。


周子舒迟疑着在他手上写下,“你有点儿像我的一个朋友。”


“我有时会梦见他......只是他的样子和你不太一样。”


“他看着,比你年轻鲜活许多,也并没有生出这多银丝白发。”


温客行怔怔看着周子舒,再捧起一缕头发在手里,低头看向这些年熬出的点点银丝,并不算许多,平时混在黑发里也并没怎么在意,此时才突然发觉原来是这么扎眼。


是了......眼前的阿絮不是他记忆里的阿絮,阿絮眼前的他,也不是昔年他记忆里轻摇折扇,眼眸似醉,唇角有笑的温大善人了。


他侧过头去,终于滚下了来神医谷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滴泪。


倥偬半生,他的阿絮功力俱散,记忆全失,只余一双眼还能勉强视物;他也被折磨得一颗心如同枯石老木,昔日引以为豪的漂亮皮相,也被丝丝白发所盖。


......他们这半生,又究竟蹉跎了些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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